夜雨
夜，深夜。
熟睡中被滴滴嗒嗒聲敲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下雨了，是夜雨落在陽光房玻璃頂?shù)牡梧晹_我清夢。
都說夜雨助人入眠，可我在夜雨聲中睡意全無。思緒透過絲絲夜雨，飄向那無邊無盡的黑夜。
夜雨充滿神秘的誘惑，給人遐想，給人靈感，是文人墨客的最愛。我讀書少，記不了多少描寫夜雨的經(jīng)典詞句，可也知道：“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也能想起：“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好像還在哪看過有人這么說夜雨：想要傾聽雨聲，想要尋找記憶中的記憶，想要傾聽雨聲，想要撥開記憶中的一層塵埃。
昏暗的夜燈微光布滿臥室，我靜靜的躺著，讓塵封的記憶浮起。
我不喜歡下雨，更不喜歡夜雨。夜雨曾讓我處于無窮恐懼中。
八十年代初，我去安徽佛教名山九華山拍攝電視記錄片。我們一行三人，加上九華山管理局一位配合拍片的宣傳干部陳干事，四人每天奔波在各個寺廟之間。那時電視剛展露風(fēng)彩，還是很稀罕的。我們每次拍完，都要用5吋的彩色監(jiān)視器回放檢查錄像效果。此時最熱鬧，年輕的和尚尼姑放下出家人的矜持，圍擠在我們身后，眼也不眨的盯著5吋彩色屏幕里的圖像。不時響起陣陣驚嘆聲和快樂的笑聲，給莊嚴(yán)的寺廟殿堂增添了一點塵世活力。
拍完九華街廟宇，我們進(jìn)山去拍九華山景風(fēng)光。山巒起伏疊嶂，滿目蒼松翠柏。鏡頭里的秀麗美景讓我們激動驚喜，不斷尋找更美的場景，更美的角度，要讓我們的記錄片大放異彩。在一間小廟解決晚餐后，決定再取景夜色九華后收工。
我們在九華山里越走越遠(yuǎn)，當(dāng)錄象機電池耗盡準(zhǔn)備返程時才驚恐發(fā)現(xiàn)，天巳黑，而我們不知不覺中已進(jìn)山太深，居然找不到來路，我們迷路了。
陳干事并非山村居民，他也找不到路。我們四人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隨著夜幕越來越沉，每人心中都無比驚慌。到午夜，我們巳在山里轉(zhuǎn)了幾個小時，高一腳低一腳，又累又餓又渴。更糟糕的是飄起了絲絲小雨。此時哪有半毫欣賞夜雨的浪漫，只盼早點出山。
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腳下不對勁了。不是土地也不是山石，感覺是踩在樹枝上。陳干事用顫抖的聲音問我們輔助拍攝的照明燈還有沒有電。錄像師開機見還有點電。一開燈，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我們競竄到懸崖上樹枝纏繞的山路，往右一點便是懸崖邊緣，強烈的燈光下黑黝黝深不見底，仿佛張開大口的巨獸要把我們吞噬。這山路大約是當(dāng)?shù)厣矫袼_，作為進(jìn)山通道，尋常人哪敢行走�？戳T，直讓人頭皮發(fā)麻。四十多歲的陳干事畢竟在管理局工作多年，深知前行危險，堅決要求原地不動等待天明。
夜雨依舊，山風(fēng)凜冽。我們攜帶的日立小型攝像機和索尼背包錄像機當(dāng)時在臺里還是很貴重的設(shè)備。為防淋雨，我脫下外套裹住機器。錄像師也脫下衣服包住錄像機。我們頂著細(xì)雨，靠山壁蹲下，無一人吭聲。想到腳下是懸崖絕壁，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fù)。身上愈濕愈冷，心中恐慌不巳。埋怨都找不到對象，后悔萬分。
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又煎熬了幾個小時，夜雨已停，遙望天邊泛白，漸漸能看清腳下山路。此刻哪顧上身疲腿麻，連滾帶爬退出這險峻山路。跌跌撞撞中又是兩個小時，終于在樹稍上看到露出的寺廟屋檐，這才把心放回肚里。
深山夜雨留給我的是恐懼，是埋在心底的恐懼。每次回想夜雨中懸崖上的等待都不寒而栗。
世間經(jīng)歷總是那樣矛盾。記憶中另一場夜雨卻又給我留下甜蜜的回憶。
也是拍片，也是拍山。
那年，省電視臺拍攝《歌聲中的黃山》電視記錄片。我擔(dān)任記錄片攝影師。
省市文藝團體二男三女五位演員配合拍片。我們這個小型劇組奔赴黃山，拍攝大本營駐扎在黃山賓館。
這是我第一次來黃山。一下車便被美不勝收的黃山風(fēng)景深深吸引。奇松怪石，瀑布云海直叫人如醉如癡。山巒起伏重疊，翻滾的白云中露出挺拔的險峰讓人蕩氣回腸。打開攝像機，取景框里，黃山處處是景，黃山無處不入畫。
在這拍音樂風(fēng)光記錄片，純粹是唯美享受。小型專業(yè)磁帶錄音機播放事先錄好的頌美黃山歌曲，演員隨著美妙的音樂放聲高歌。兩位女舞蹈演員翩翩起舞，水袖輕擺，彩帶飛揚，九天仙女般的在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
是日，黃山方面告知，傍晚會有霧雨，適合我們拍組歌之一《細(xì)雨濛濛》
我們早早來到山頂，架好攝像機。演唱《細(xì)雨濛濛》的歌手也換好服裝準(zhǔn)備就緒。
霧雨如期而至。不知不覺中，絲絲細(xì)雨，淡淡云煙讓一切都融入朦朧之中。歌聲響起“雨濛濛，灑滿天，又象霧，又象煙，……樹兒隱，山兒掩，七十二峰看不見……啊，遮住你那美麗的臉……”
近景，女歌手的臉上一片深情。中景，女歌手的面容已漸模糊。遠(yuǎn)景，雨霧中的山峰，峭壁上的蒼松，蜿蜒向上的云梯，歌手身上亮眼的紅披肩，尤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丹青。
太美了！歌聲應(yīng)景，畫面如詩，所有人深深沉醉其中。
拍攝完時天色已暗。收拾好設(shè)備，下山返回基地。此時雨大了些，霧濃了些。兩個舞蹈演員不知疲倦的在下山臺階上連蹦帶跳。我怕下雨路滑，小心慢行，漸漸落在尾后。女歌手佇立片刻與我并肩前行。望著身邊美麗的歌手，我關(guān)心的提醒：“穿好雨衣，別淋濕了”她抿嘴一笑：“這點小雨，沒事”近在咫尺的歌手眼里閃著喜悅。我知道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演唱中，于是陪她邊走邊聊。
雨漸漸停了。我們也像老朋友般越聊越開心。走到山腳，離賓館不遠(yuǎn)時，她停下腳步，靜靜的望著我，幽幽地說：“我現(xiàn)在不想回去，我想看黃山的月亮”雖知天色已晚，還是神差鬼使的答允：“好，我陪你去”
找到一塊平整的巖石，我們挨著坐下，兩人都笑了，本是陰天，哪看見什么月亮。天空灰蒙蒙一片漆黑，全不見月光繁星。遠(yuǎn)遠(yuǎn)看見賓館房間的燈光，似乎在善意的調(diào)侃。我們丟掉矜持，放開拘束，漫無天際的聊著，時光在歡聲笑語中流逝。此刻又下起絲絲小雨，慢慢的在她發(fā)稍形成水滴，順著一頭長發(fā)淌下。夜雨下，聊著聊著漸漸無聲無語。靜默中越靠越近，－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思隨著雨絲飄浮。夜雨下的浪漫尤如綻開的花朶，夜雨讓兩顆陌生的心靈碰撞……
我靜靜的躺著，耳邊是淅淅瀝瀝的夜雨聲，腦海是昔日黃山夜雨的情景記憶。
我想，夜雨會洗綠青草，夜雨會沖淨(jìng)柳條，也會沖刷我停在樓下愛車的灰塵。夜雨還能洗滌心靈，撥開記憶中的塵埃。黃山夜雨的結(jié)果如何并不重要，這是在特殊環(huán)境下夜雨中的邂逅，無需刻意去追求完美。人生歷程中能有這段溫馨的記憶足以慰藉遺憾。
夜雨如禪，似得道高僧在諄諄教誨：人生并不總是晴天。我們要學(xué)會在夜雨中回憶昨天，品嘗今天，幢憬明天。
夜雨如師，讓我們在人生的教堂上得以啟迪。人生坦途崎嶇伴隨，我們要學(xué)會在坦途時審視，在挫折中前行。
夜雨如歌，讓我們對看喜樂悲哀高吼一曲。讓笑聲沖破夜雨的屏障，讓淚水溶入夜雨在臉上流淌。
夜雨的感悟讓心境愈發(fā)趨于平靜，靜的象一泓無波無瀾，榮辱不驚，悲喜不亂的深潭清泉水。夜雨中感受生命的美麗和生命的價值。讓我們?nèi)フ湎�，去珍惜親人，去珍惜朋友。如今，賢妻相伴，癡兒孝順，孫女可愛，以往的一切恩怨情仇大可輕輕放下，在平靜祥和中默默走完人生旅途。
夜雨，讓古往今來無數(shù)文人寫濫。可謂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眼里的夜雨帶給我恐懼，帶給我歡愉。夜雨中刻骨銘心的感受讓我豁然開朗。夜雨中憾人心魄的頓悟讓我日愈成熟。
夜雨總是那樣神秘，夜雨總是那樣難以捉摸。也許，終其一生也無法一探究竟。
我靜靜的躺著，窗外夜雨滴嗒聲依舊。我覺得我已放下，別去管他天明后是大雨滂沱還是艷陽高照，總歸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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