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涼

好友秋紅是一位高中英語老師，個頭不高，體內卻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人在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是著名學者張中行常說之語，把它用在秋紅身上十分恰當，這十之八九不如意之事當中，最不如意算是單身生活的不易。秋紅早早離異，一個人在無親無故的城市，帶著一個小小的女兒，也不見她有任何悲觀低落的情緒，用她自己的話講：“單身生活并不是我的意愿，可我別無選擇，既然別無選擇，我就必須過好這單身生活，這個好也是別無選擇。”
　　秋紅的業務水平是一流的，為了達到更高的層次，自費到英語的原生地——倫敦僑居了兩年，回來后立足于本鄉本土，以一個小小的女子開始了她如火如荼的事業。單位的骨干，業績非凡；憑著自己厚道的專業功底，順應社會的需要，工作之余秋紅辦起了多種培訓班。
　　春天，紅是青春和艷麗；秋天，紅則是成熟和富足。秋紅如今的生活正如秋紅的名字飽滿而紅火。
　　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黑燦燦的皮膚，眼睛里蘊含著不竭的精力，睫毛間閃動著靈動的精明，膚色中透露著矯健的英氣。人的漂亮是先天父母給的，好看卻是后天生活滋養的；漂亮是直白的，好看卻是極富內蘊的。秋紅不漂亮但好看。我欣賞她那略施的粉黛，得體的著裝，更欣賞她生活的心情。
　　秋紅從英倫不僅帶回了純正的英語，也帶來了維多利亞時代貝德芙公爵夫人安娜的下午茶，只不過經秋紅的打理，這下午茶成了秋紅家一道中西合璧的風景。
　　居室不大卻有幽蘭之香。兩把小藤椅，笨拙的小木圓桌，一碟水果，三兩塊甜點，兩杯濃咖啡抑或兩盞清茶，秋紅每每在黃昏當口，邀我小聚。喝咖啡是燙金邊的杯盤，線條流暢的小勺，濃釅釅的色澤，金碧輝煌，人世間溫柔富貴享受；品茶則是晶瑩剔透的青花瓷，透亮到如溫玉般的胴體，凝碧的香茗，杯盞上輕輕飄升的氤氳的水氣，有大隱隱于市的清潤。
　　人聚在一起不自覺地總要攀比，這大概是人類的一種劣根性！秋紅請我品下午茶，我品著秋紅的情趣，劣根性卻使我滋生出了一種極不協調的情緒，我攀比起了秋紅的雅致。
　　秋紅說：“情趣或者雅致有時并不需要太多的錢，但有錢卻可以使生活質量更好一些。有沒有想過，我像一個陀螺高速旋轉的時候，你在做什么？你的先生為你和孩子栽起了一顆乘涼的大樹，有誰能為我和我的女兒栽起這棵大樹？
　　“我如此的努力，并不是要證明我多有能力，沒聽人說，女人什么都沒有了才有能力，但是單身生活讓我必須有能力，我要養我和我的女兒，而且要養好我和我的女兒。”
　　秋紅說的話俗了些，沒有她的咖啡、茶雅致，然而卻有咖啡、茶香醇背后含蘊的苦澀。此時，從滾燙的咖啡抑或輕盈的綠茶中，我品出了秋紅閑雅中的苦澀，也品出了生活的苦澀。
　　并非悲情主義者，也還是一如傳統地堅信忠貞愛戀情話，但秋紅的話還是引發了我的感傷。流光溢彩的時尚社會里，誰還吟得出“上邪，吾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嶺，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歌謠，誰又能保證得了自己一生一世的愛戀？傍依的大樹畢竟不是自己樹起的！還是早早動手，為自己栽起一棵乘涼的大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