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再次見到他的消息，又是一年之后了。那天她像往常一樣登陸，突然收到一條加好友的消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會是誰呢？這樣熟稔的語氣。她暗暗的想。忍不住翻閱了一下對方的資料，有點了然于心了。女人的直覺有時準得驚人。
　　她同意了請求。
　　十月的風里依然有桂子的清香，疏疏落落，明明滅滅。好一番秋日的良辰美景。這個時節應該沏一杯清茶靜看天外云卷云舒，又或者沐著風四處走走，又或者托著腮無聊的發發呆，怎么都該氣定神閑啊。可是她卻覺得心里像有一只柔軟的小手在上下搔弄著，莫名的酥麻迷亂。她閉上眼睛，嘴角噙著一縷笑：只怪今日的天太藍花太香。
　　然后有一天他們在網絡里遇上了。如被殷勤的風撮合到一處的兩片樹葉，又如被海的怒波慫恿到一起兩只小舟。在命運的潮汐里身不由己。
　　他們互道別情，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開著不著邊的玩笑。只是他不止一次的問：“好嗎？”，“你還好嗎？”
　　怎么會不好。她淡淡的應對。夫妻恩愛，女兒乖巧。不訴離殤。
　　那一日他們聊了許久。認識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收拾起所有的嘻皮笑臉，認真的和她說話。
　　他說從前的確很喜歡她，只是那時自己條件不好，父親那一年又出了意外。他覺得以她的聰明漂亮不應該被他拖累，于是把這份喜歡放在了心里。
　　后來她有了男友，他便逐漸的疏離。
　　后來他也小登科生兒育女。
　　她一陣恍惚。原來這么久了啊，久得要追溯到從前。從前，是王子初次邂逅公主？是初春的柳樹長出第一片綠葉？是萬物伊始？還是剛到武漢錯接了那一通電話，聽到那一把低沉的嗓音？中文何其玄妙，一句“從前”便將時空由遠拉近，或者由近推遠。再稍加潤色，一段感情的始末便水落石出了。外人只見一派風和日麗，當中的刀光劍影愛恨離合，不是傷心人，不知。她又想起訃告中介紹逝者的生平。首先是生于某某年，中間照例是封妻蔭子，然后卒于某某年。最后只落得冰冷的墓碑上父親（母親）大人某某千古，不孝子某某泣立幾個朱紅的大字。這個人的一生便都在那里了，那些慘痛的平生，那些快樂的過往，那些向往與追求都與他不相干了。
　　愛恨情仇生老病死都不外如是。都是在時光的洪流里塵歸塵土歸土。
　　至于自己當年是否真有那么好，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他第一次聽到她聲音時的那份驚艷。他呢，對她的印象除了那似曾相識的一抹聲線，恐怕也是面目模糊的吧。而人們卻總是忍不住去美化那些已經失去的人和事，回首風煙才會有那份惆悵的，破碎的心痛。才會在午夜夢回長廊時掬一把辛酸淚。美好事物的逝去總是讓人分外憐惜的。這就是為何悲劇總是比喜劇更有動人心魄的力量了。
　　所有的疑惑都暴露在陽光下了，拂去厚厚的灰塵依然有清新的氣味讓她欣喜。平生第一次，她碰觸到他的內心。原來他對她有過那樣柔軟的情懷，原來她也被那樣深切的喜歡過。真相如此簡單，她釋然了。其實深層次的原因是他們不夠相愛吧，因此無法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但她仍然驚異于他此刻的坦誠。也清楚的知道時機一過，他又將還原成那個有些油滑的男人，而她也將縮回那具溫柔沉默的殼里。
　　電腦屏幕不時傳送著他敲過來的文字，她脈脈的看著，心里已是淡然。能在機緣巧合下聽到一句半句真心話已經夠幸運了，人潮人海中我們又何曾看清誰與誰呢？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臆想罷了。也許換個適當的時候，僅僅這一瞬間的諒解與默契就足以讓兩個尋常男女成為一對柴米夫妻，安然的生活個十年八年。因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樣的幸運，等待著一座城市的淪陷來成全自己微薄的愛情。她仍然禁不住偷偷的想，如果他從前便如此開誠布公，他們的故事會不會有不同的版本？
　　不。她搖搖頭。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可能真正有所交集。他們如同兩顆擦肩而過的流星，回眸的剎那也許激起些許燦爛的星火，絢爛過后卻只是寂滅。他與她，來自于不同的星體，有著不同的命運。她聽著屏幕那端的他輕輕的訴說，卻什么也不能說。兩人默然相對，只有似水流年在那里嘩嘩的流著，流不盡的惆悵。良久，她輕輕的笑了。
　　就這樣吧。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何況他們并不曾擁有多少值得回憶的過往，他們甚至不曾見過面。幾張照片幾縷聲線的糾纏載不動悠悠流年。就這樣偶爾在上聊幾句，互相道個平安已經足夠了。都不是年少輕狂的年齡了啊。
　　在這無限煩惱的人間，每天都上演著這樣那樣的悲喜劇。有時主角是自己，更多的時候是別人。有時你冷眼瞧著別人那一場悲歡開場落幕，背過身卻又成了人家眼中的風景。人生便是這樣一出戲，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流年似水，悵人生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