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雨是從后半夜開始下的。先是窗玻璃上洇開幾點濕痕，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臺，淡墨順著木紋漫延。后來雨聲漸密，成了細密的網，把整座城市罩在里面。
清晨推開窗時，樓下的玉蘭花瓣落了一地。沾了雨的花瓣格外沉，貼在青石板上，像被打濕的信箋，字跡都暈開了。幾只麻雀縮在枇杷樹的枝椏間，羽毛被雨水浸成深褐色，偶爾抖一下翅膀，濺起的水珠在晨光里亮得像碎鉆。
沿街的商鋪都支起了透明雨棚，雨水順著棚檐往下淌，織成一道水晶簾子。穿紅雨靴的小孩舉著傘跑過，傘沿的水珠甩成弧線，驚飛了積水里的倒影。賣花的老太太把月季挪進棚下，花瓣上的雨珠滾到綠葉上，又墜進陶盆的泥土里，悄無聲息的，像誰在低聲數著時間。
我煮了壺茶，坐在窗邊看雨。玻璃上的水汽被手指劃開一道痕，能看見對面屋頂的瓦片。青灰色的瓦壟間積著水，順著瓦當往下滴，在墻根匯成細流，流進陰溝時發出叮咚聲，像老式座鐘的擺錘在輕輕搖晃。
午后雨勢緩了些，變成斜斜的銀絲。有人撐著傘在河邊釣魚，傘面是褪了色的藍，像浮在水面的睡蓮。釣線垂在水里，和雨絲纏在一起，分不清哪根是雨，哪根是線。遠處的橋洞下，兩個老人在下棋，棋盤鋪在倒扣的塑料桶上，棋子落得格外響，把雨的絮語都劈開一道縫。
傍晚收衣服時，聞到曬衣繩上的皂角香混著潮濕的草木氣。晾著的白襯衫還在滴水，水珠順著衣擺墜到水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天邊漸漸透出點微光，雨絲在暮色里變成淡金色，像誰把碎金撒進了空氣里。
夜深時雨停了。窗外傳來蛙鳴，一聲疊著一聲，從菜園那邊漫過來。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濕漉漉的石階上，亮得像鋪了層薄霜。晾在屋里的襯衫還帶著潮氣，貼在臂彎時，有淡淡的涼，像雨留在布料里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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