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小院里,藏著一整個春天的秘密——那叢從墻角蔓延到窗臺的月季,檐下掛著的吊蘭,還有院中央那棵年年春天都開得熱熱鬧鬧的海棠,它們不像城里花店的花那樣規整,卻帶著股野氣的鮮活,連風拂過花瓣的聲響,都像是在悄悄說話。外婆總說:“花是通人性的,你對它好,它都知道。”那時我不信,直到后來才慢慢發現,原來花真的知曉世間的許多事,知曉時光里的溫暖,也知曉人心底的柔軟。
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花知曉”,是在七歲那年的春天。那時我剛上小學,因為怕生,每天放學都躲在房間里哭,不肯和鄰居家的孩子玩。外婆沒說什么,只是拉著我的手,蹲在院中的海棠樹下,指著剛冒出來的花苞說:“你看,這花苞裹得緊緊的,像不像怕生的你?等它慢慢張開,就能看見里面的花瓣了,多好看。”我盯著那些粉嫩嫩的花苞,每天放學都跑去看,給它們澆水,對著它們說話。沒過多久,第一朵海棠花真的開了,五片粉色的花瓣圍著金黃的花蕊,像個害羞的小姑娘。那天我格外開心,跑去拉著鄰居家的妹妹來看花,兩個小小的身影蹲在海棠樹下,指著花瓣嘰嘰喳喳,陌生感就這樣被花香悄悄融化。外婆站在門口笑,說:“你看,海棠知道你想交朋友,它開了花,幫你把朋友引來了。”
后來我上了初中,學業漸漸忙起來,回家的次數少了。每次打電話,外婆總會說:“你種的那盆月季又開了,紅得像火;吊蘭長出了新的小芽,我給你剪下來栽在小盆里,等你回來帶回去。”我總在電話這頭應著,卻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放暑假回家,推開院門,就看見窗臺上擺著一排小盆栽,全是吊蘭的幼苗,葉片綠油油的,透著生氣。外婆說:“這些都是你之前種的那盆吊蘭長出來的,它知道你喜歡,就拼命長,想讓你每次回來都能帶走一盆。”我蹲在窗臺前,看著那些小小的吊蘭,忽然想起之前每次回家,我都會對著吊蘭說“要是能有更多小吊蘭就好了”,原來它真的聽見了,真的記在了心里。
高中那年,外婆生了一場病,住了很久的院。我放假回家時,小院里的花沒人打理,月季的枝葉蔫了,海棠的葉子落了一地,只有那盆吊蘭還頑強地活著,葉片卻也沒了之前的鮮亮。我心里酸酸的,每天早上都去給花澆水、松土,對著它們說:“外婆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們要好好長,等外婆回來看到你們,一定會很開心。”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去醫院陪外婆,給她講小院里的花:“月季長出新葉子了,海棠也冒新芽了,等你回家,它們肯定會開花的。”外婆聽著,眼睛里就會泛起光。
沒過多久,外婆真的出院了。當她推開院門,看見院中的花又重新煥發生機——月季冒出了小小的花苞,海棠的新葉翠綠,吊蘭的葉片又變得綠油油的,她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這些花啊,知道我要回來,都等著我呢。”那天下午,外婆坐在海棠樹下,我幫她捶著背,陽光透過海棠的枝葉灑下來,落在她的白發上,也落在盛開的花瓣上。風拂過,花瓣輕輕飄落,好像在回應外婆的話。
后來我去外地讀大學,每年只能回家兩次。每次走之前,我都會去小院里和花告別,給它們澆足水,對著月季說“要好好開花”,對著海棠說“等我回來看你”。而每次放假回家,剛走到巷口,就能看見小院里的花探出墻頭——月季開得正盛,紅色的花瓣在陽光下格外鮮艷;海棠掛滿了粉色的花,像一片云霞;吊蘭從窗臺垂下來,綠意盎然。外婆總會在門口等我,笑著說:“花早就告訴我你要回來了,前幾天就拼命開花,就等你進門呢。”
去年冬天,外婆走了。我趕回家時,小院里的花大多都枯萎了,只有那盆吊蘭還活著,葉片卻也蔫蔫的,像在難過。我蹲在吊蘭前,眼淚止不住地掉,對著它說:“外婆走了,你是不是也很想她?”那天晚上,我把外婆的照片放在海棠樹下,擺上她最喜歡的點心,看著空蕩蕩的小院,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
今年春天,我又回了一趟老家。推開院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院中的海棠竟然冒出了新芽,月季的枝條上也長出了新葉,那盆吊蘭更是長出了好幾根新的藤蔓,垂在窗臺邊,綠油油的。我愣在原地,忽然想起外婆說過的話:“花是通人性的,你對它好,它都知道。”原來,這些花不僅知曉外婆的愛,知曉我的牽掛,還知曉時光里的每一份溫暖——它們記得我小時候蹲在樹下看花的模樣,記得外婆給它們澆水的身影,記得我們在小院里的歡聲笑語。它們用重新發芽的枝葉,用即將盛開的花苞,告訴我:外婆的愛沒有消失,它藏在花香里,藏在花葉間,藏在這個小院的每一個角落,只要我回來,就能看見。
現在,我常常會給小院的花澆水、施肥,像外婆當年那樣。每次蹲在海棠樹下,看著新冒出來的花苞,我都會覺得外婆還在身邊,笑著說:“你看,花知道你回來了。”是啊,花知曉一切——知曉歲月的流轉,知曉人心的牽掛,也知曉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思念。它們在春天開花,在秋天落葉,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著時光里的溫暖,也守護著我們心底最柔軟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