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月光

老屋的檐角總比別處更懂得月光的脾氣。

夏末的夜晚，蟬鳴漸漸歇了聲勢，月光便順著瓦檐的弧度漫下來。青灰色的瓦片被浸得發亮，像一匹攤開的、繡著暗紋的錦緞。有幾片瓦松從檐邊探出頭，葉片上的絨毛沾著月光，仿佛一碰就會簌簌落下來。

我常搬張竹椅坐在院里，看月光順著檐角的弧度流淌，像一汪不會干涸的清泉。有時風過，檐角的鐵馬輕輕搖晃，月光便在那細碎的聲響里蕩開漣漪，一圈圈漫過院中的石榴樹，漫過墻角的青苔，也漫過我攤開的書頁。

書頁上的字漸漸模糊時，總會想起外婆。她總愛在這樣的夜里坐在檐下擇菜，月光落在她的銀發上，像落了一層薄薄的霜。她的手指在菜葉間翻動，動作緩慢卻篤定，仿佛在與月光一同梳理時光的脈絡。那時我總愛問，月亮為什么總跟著檐角走？她便笑著說，因為檐角記得每一個回家的人，月亮是來幫忙照路的。

后來離開老屋，見過城市樓宇間被切割的月光，見過江面上碎成金箔的月光，卻總覺得不如檐角的月光來得綿長。它不似別處的月光那樣張揚，只是靜靜依偎著老建筑的輪廓，把歲月的褶皺都照得柔軟。仿佛無論走多遠，只要回頭，總能看見那抹月光掛在檐角，像外婆當年喚我回家的聲音，清晰而溫暖。

今夜又逢月圓，站在異鄉的窗前望出去，遠處的高樓棱角分明，月光落在玻璃幕墻上，冷得像一塊碎冰。忽然很想念老屋的檐角，想念那抹會流淌、會呼吸的月光。或許月光本無不同，不同的是我們心中的牽掛——就像檐角永遠記得月光的方向，我們也永遠記得那些被月光照亮過的時光。